与著名国画家周伟钊论交三十余年,可谓相知甚深。我曾以《讷于言,敏于思,智于画》为题,评说过他的为人及所作的彩墨人物国画,自认为是准确的。他已年过五十,自少及长,永远是谦和沉静,洞察世事人情,不争名逐利,不指评家长里短,所有的心思都投放在他不倦的艺术追求中。少言寡语只是一种外在的表征,他的心灵世界及艺术思维却是极为活跃的,骨予里蕴含的是馨郁的传统文人气质,永远恪守着一种文人的理想和抱负,于是便生发出智慧的光辉。这种智慧之光,一一投射到他的彩墨人物画里,以一种无拘无束的笔墨,对他心中古典的情结进行诗意的挥写,给人一种高远的境界,一个纯粹的精神空间,一道绚丽的人文风景。周伟钊具有扎实的写实功底,他画过油画、水粉画卷,也创作过大量的连环画,发表的范围相当广泛,多次入选国展并获奖,出版了多种画集。他在多年前,就开始了彩墨人物画的探索与创新,并赢得了同道的激赏。
我十分喜欢他的彩墨人物画。
首先是题材的撷取。周伟钊蕴藏于心的古典情结,在他的创作中产生了巨大的能量,他往往以古代的文人、仕女、志士、仁人、义侠作为表现的对象,以他们富有诗意的日常生活来组织画面,从中阐释一种超尘脱俗、儒雅高拔的胸襟和气度。这类题材,虽是一种“历史记忆”,却分别是对物欲横流的现实生活作出鲜明的对衬,并予以委婉的劝慰和针砭,有如清亮的泉水及和煦的清风,对现代人的心灵起着净化的作用。举凡下棋、读书、品茶、呷酒、观花、习武、吹箫、弄笛、作画、练字、参佛、静坐、默思,皆呈之于画家的笔下,而滚滚红尘则被摒之于千里之外,让观者进入这种古典的诗意氛围,遂平息躁动不安的情绪,如《一花一世界,一鹤一祥云》、《高远对弈图》、《暮霭云烟直,西池禅声幽》、《蕉叶春风里,吹笛到黄昏》、《天地英雄气,忠义炳乾坤》等等。
周伟钊的彩墨人物画,走的是大写意的路子。他笔下的人物,既重形,更重意。变形、夸张、反衬,是他常用的手法。他的变形,是基于对“形”的生动而准确的把握,但决不写实。特别是头部的夸大,与身体的比例形成对比,而放大的头部上,头发、胡须、眉、眼、鼻、嘴,都予以夸张,贯注此中的表情因而具有更加生动的表现力。钟馗的嫉恶如仇,关云长的忠颜义色,济公的疯颠、刚正,文人的飘逸高洁,仕女的妩媚可人……无不跃然纸上。作为人物陪衬的环境,画家也无一例外地进行高明的处理,无论花草虫鱼,无论奇石怪树,抑或人物手中的道具,皆勉笔草稿草,“得意忘形”,与主体人物成为一个和谐的整体。《一把破扇一壶酒,乾坤四海任逍遥》中的济公,头部夸大,而帽子小巧,拢不住一头乱发;手中的破扇也大大缩小尺寸,腰间系着的酒葫芦则有半个身子大,把济公的那股子疯劲表现得淋漓尽致。而在《蕉叶春风里,吹笛到黄昏》中,那个吹笛仕女手中的笛子却有意地加长,使人感到那笛管里储存了太多的如黄昏一样暗淡的愁怨之情。
特别是在一些大尺幅画面中,如《高远对弈图》,出现了众多变形的人物:一组两人下棋,两人坐观,一人持书侧立而观;一对青年男女在池边观鱼;一组人物在吹箫、弹琴和听曲;另有一个人物在吟啸。年纪有老有少、有男有女,他们的动作和表情各异,但极和谐地组织在一个画面上,疏密有致,动静互衬,营造出一种清凉、高远的气氛,非大手笔不可为。
画家在塑造人物时,还注意抓住最能表现人物性格和内心情感的细节。《身闲无羁绊,壮饮不思家》中,一个男子袒腹舒脚侧倚一个巨大的酒葫芦而醉眠,另一个坐在稍后的男子捋袖端着酒杯,含笑望着醉汉,似乎在说:再喝一杯吧,你怎么就醉了呢?还有《三尺钟馗剑,万户纳吉祥》中的钟馗,红袍飘曳,手拔利剑,即将出鞘,让人顿感剑风飒飒,鬼魅岂能不魂飞魄散!
周伟钊的画,讲究一种文学性。他善于截取一个典型画面,能让人感悟到他叙事话语的完整性。他把一个长长的“故事"凝聚于一个短暂的时空,却让人读出他叙事的长度和力度。如《小红低唱我吹箫》,一个文士吹箫而坐,双眼却凝视着一边唱歌一边弹琴的歌女,身边是深沉的蕉叶。这使人想起宋代著名词人姜白石和歌女小红的缠绵故事。歌女小红是诗人范成大赠送给姜白石的,画家画的是歌女和姜白石曲和心谐的充满恋情的场景。姜白石曾写过一首《过垂虹》的诗:“自作新词韵最娇,小红低唱我吹箫。曲终过尽松陵路,回首烟波十四桥。”此画选取诗中的一句为题,但表现的却分明是得到小红后在
家中的一个生活场景。
另一方面,画家在题款上,也体现出他的文学修养。他喜欢读书,特别是古典诗词,所以在题款时,能根据画面,或自作新词,或括剥、借用古人的妙句,使之升华画意,突出题旨,文字与画面相映生辉,互为补充,形成一种让人陶醉的感染力。
周伟钊是耐得住寂寞的,有定力,也有耐性,那些人与人之间莫名其妙的小是小非,既不达于耳,也不出于口。他能恪守一份宁静,有一颗平常心,处静则生慧,得平常心则得大觉悟,再如此坚持下去,定有更多的好作品奉献人世,此为朋友之幸,亦为世人之幸也!
(作者: 聂鑫森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湖南省作协副主席、湖南省美协会员、炎帝书画院副院长。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