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目之不及,悟之至者,心也”。真正上乘的山水画不是凭看所知的形,而是画中意蕴的一种境界,是可以引领观者到达山水密林深处的一宗禅经。湛斯亮的山水画不是用来读,也不是用来品,而是用来冥想。“吾在画前立,魂在山中游”,湛斯亮说:只有让心走到画里,才能真正画出山水之内和山水之外的万物,乃至万物中旷达的情愫。
湛斯亮,山东济南历城人,1968年生,1990年毕业于山东师范大学美术系,因对美术的膜拜而追随美术,却因对美术的领悟而改写美术。他说:“如果专职于美术,很可能会沦为‘画匠’。我不想因未修炼到沉稳的心境,亵渎了我所热爱的艺术。”缘于这近乎“圣洁”的艺术理念,他不断的历练身心,积淀生命的厚度。在这过程当中,他艺术创作的“灵之箭”从油画转为写意花鸟,最终钟情于写意山水。“写意山水是真正豁达同时也是平和的艺术,将“感”寄在画卷里,“情”便溢于山水中。
中国的写意山水,笔墨的表现力永远是最核心的因素。他的作品,可以看到:气、韵、景、思。他画的山水多以主峰为中心,用云岫烟霞断白,衬托出中、前景的全局。场面浩大、气势雄伟、空间感很强。他少现飞瀑如练的“大景”,多绘重峦叠嶂、山路蜿蜒、巨峰凌空之“壮景”。林木结合山川地势的变化而参差多样;用细碎多变的皴笔,表现山石复杂的结构、坚实的质感和厚重的体积感。而其中运用笔的立锋勾画的山之外体,又可看出对“形”的敏锐把握。
中国山水画造就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“生”、“灵”的艺术。古老的墨、砚,既柔且坚的豪笔,在水的晕染下诠释的是高于画本身的精神境界,可观、可赏、可游、可居。
湛斯亮用意想在作画,画本身便不仅仅是对大自然的感悟,也是对“生”、“灵”、“心”、“境”淋漓尽致的描述。奇峰陡崖上倔强的劲松,他用近乎工笔的“研磨”使虬枝张扬;宽广山怀中温厚的翠柏,大气的几笔侧锋便使山中小屋庇于一片安宁;还有那看似行云流水般的淡墨徐徐扫来,雾中的山坡与谷底之涧相映为一副憧憬中真实般的祥和,让人禁不住要久居于中,与山、石、河流息息相生。
湛斯亮用性情作画,就如他所总结的:从体验到发现,再从意识到表现。赋予山水以生命,让山水有血、有肉、有魂、有骨,夺天地、日月、风雨之神韵,而以浑厚华滋、墨气淋漓之笔力,挥写和渲染出了他心目中的自然世界的凝重与苍茫、凌厉与峭拔、以及丰美与灿烂。他不刻意去追求草木枝节和山川片石的形状,却能独标心中万丘千壑的意象、气度与风姿;他的每一幅作品,都在表达着他对瑰丽、丰富和神奇的大自然的爱与知——或者说,他是借助天地自然本身所蕴涵的光明与黑暗、兴衰与荣枯、底谷与峰巅、升华与坠落、瞬间与永恒……来传达他心中的诗学和哲学,传达他的爱与憎、怕与痛,传达他的思想、忧患与悲欢。
他的作品往往呈现着一派墨舞山原、翠湿丛林的浪漫气象,雄浑里带有思致,苍谷中亦见秀润。他是水墨、焕彩和线条的抒情诗人,然则他的画并不止乎抒情和写意。他在继续谛听、感悟和冥思那沉积在山河层峦和岁月深处的声音。
保罗·克利说,一个真正的画家,不仅应该是一位抒情诗人,更应该是一位大自然的发现者和探掘者、一位哲学家。从他的作品中,越来越多地凸现着一种深沉和凝重的思辨色彩。或笔情纵姿,或烟云舒卷,其中都隐含着一种哲思之美。他似乎是饮尽了千年的江山风雨和无言无语的大空旷,而任凭悠远的天籁之声伴随着自己丰沛的想象力,在阔大的宣纸上呼啸、奔突和回荡。看得出来,在每一张宣纸上,他的激情仿佛在燃烧,千转百结的思想在奔突、在碰撞、在集结。这个时候,他惯用的狼毫长锋,似乎就是他的灵魂唯一的出口。他物我两忘、若有神助一般,勾画,泼洒,点染,甚至刮抹……其畅达淋漓的气势,直透纸背,任何诱惑都不能使他停顿,任何力量也不能把他阻挡。他仿佛不是在画画,而是在书写他自己的生命。
湛斯亮在他不倦地感悟、探掘、洞悉和发现大自然的丰富与神秘的同时,也在不断地感悟、探掘和发现着自己。岁月、生活和命运所沉积在他生命与精神里的苦痛、沉重、孤独和欢乐,就像历尽了久远年代的风化而形成的山势肌理,它们与一个浪漫的艺术家的云水襟怀和丰沛的才情交织在一起。现在,透过四季的日月和风霜,他开始反思风雨江山的变迁,开始悟想人类、历史和文化的进程。天空何其苍茫渺远,大地何其博大深沉,日月光华何其恒久,草木生命何其坚韧……在这里,在他的画幅上,记忆、观察和想象已经融为一体,意象、经验和哲思已经化为线条、水墨、焕彩、甚至空白等等语言符号。
生命就是忆念。性格亦即命运。就像米兰·昆德拉所说的,“我们注定是扎根于前半生的一代人,即使后半生可能仍然充满了强烈的和令人感动的经历。”或者就像西绪弗斯推动巨石上山那样,他必须去画出他心中无尽的山川、无言的日月和无边的丛林。只有这样,他才有可能在一种悠远空阔的宏大叙事中,安置自己的心灵,抵达生命最辽阔的境界。